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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故的王小波同志写过一篇东西叫《我看国学》，对国学表示了强烈的不屑。我想王同志也是个聪明的通情达理的知识分子，为什么独独在对待国学这件事情上如此固执，看来任何人看问题都免不了偏见，必须好好学习辩证法，不断改造自己才行啊。国学我不懂，以前受鲁迅先生负面影响，只读外国书——其实也没读两本。加上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厚今薄古不要厚古薄今，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国学，去年跟朋友聊天露了怯，被人取笑了一番。于是很自责，想着，不管好不好，你也念两本，批判吸收，毒不死你。于是我就看了，看了些先秦诸子的东西，于是，我想说点什么。当然我这种不如流的小角色来谈诸子——他们都是腕，我没这个学力，说起来人家又要笑话。我只当是抒情，抒情的权利我总有吧。那就说说我可真说了啊。 首先当然要说说孔子，他是中国古代最大的腕儿了吧，“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同志们，这就说，要是没有他老人家，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如果一定要在给这段黑暗加个期限，那也许会是——一万年。拽吧？可是生前的孔子好象混得没这么拽，何止，他老人家混得还顶不济，东奔西走，颠沛流离，理论兜售不出去，主义推销不出去，人家表面上对他还算客气，心里顶烦这老先生。老人家混得最次时，差点被饿死。他最大的特点就顽强，打不死拖死，百折不挠，太困难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牢骚。流露些出世的想法，对学生描述的田园诗式的志向表示过赞赏，还说，道不行，将桴于海。我们听听，多么无奈的叹息。然而孔子终于还是不能放弃他的入世理想，孔子生长在一个社会剧烈动荡的乱世里，这种动荡可能会使一个民族一种文化最终获得辉煌新生，也可能使它毁灭，于是老人家忧心如焚，他渴望着重新创造一种和谐与次序，他说“吾从周”，以古代为背景给自己的思想以强大依靠，去求索未来，这就是他一辈子做的事情。所以他才有那种不近人情的固执，那么多让人讨厌的毛病，那么多可笑的架子，出门一定要坐车，吃肉要切成方的，也不管有没有这条件。在孔子看来，这些细节都是秩序与和谐的一部分，孔子其实一点不虚伪，相反他太率真了。于混乱中求秩序，于冲突中求和谐，孔子在做一件无比渺茫，在那个时代简直是可笑的工作，所以注定四处碰壁，受尽聪明人和当权者的侮辱和嘲笑。然而，这位伟大的老人却是执著的，在屈辱和尴尬的时候，他凄凉地自我解嘲地一笑“惶惶如丧家之犬。”又再次的踏上了长旅，那一刻，我是说那一刻，这位老人感动了我。 作为政治家的孔子失败了。但是作为思想家和教育家的孔子却胜利了，后来，孔子孜孜以求的秩序与和谐终于成为了中国人的信念。 墨子好象是一个被冷处理的人物，我们有人会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是“以孔孟治国，以老庄修身”。说中国古代政治是“儒表法里”，好象没有墨翟同志什么事，最佳配角都轮不上他，但他却是中国古代的先贤里我最崇敬的一位。我猜想墨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反对一切华而不实的虚文，要“节葬非乐”。他好象更喜欢用行动而不是语言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他从事劳动和生产，研究科学和技术，虽然没有多么伟大的成就，但表明了他的一种态度，他希望能更实际的造福于天下，他粗衣恶食，自称“贱人”，一点情调都没有，远不及孟子的英挺，庄子的潇洒和孔子的高雅，他是一位平民的思想家，一个英雄主义者，他说“蒹爱非攻”，他不是只说说，他和他的追随者们仗剑天涯，是用生命和血气拯救被涂炭的众生，抗击强暴者。以至，“墨突不黔”，以至，“摩顶放踵”。在那个强暴的时代，他是诸子里唯一用行动抗击强暴的，就为这一点，我们也该向他致敬。毕竟说得多做得少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孟子攻击墨子的平民主义，说这是“禽兽”，我明白他的动机，他生怕墨子那种“无差别的爱”（钱穆语）会破坏儒家苦心倡导的秩序，然而在墨子眼里只有正义，如果秩序损害了正义，就向次序挑战！这就是平民英雄墨子！ 然而，墨家毕竟衰落了，墨子不是禽兽，相反，他表现的是一种无比高贵的人性，太高贵了。以至于使得我们只能仰望无法接近。连固执如孔子尚知道“食色性也”。墨子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一切世俗的愉悦，一点圜转的余地都不留。彻底献身于一种伟大的正义事业，那么，你作为他的追随者也必须坚定的与世俗的一切划清界限，毕竟伟大的自我牺牲者从来都是极少数。对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再伟大的事业，并不能抵御世俗的诱惑。墨家彻底的拒绝的世俗，在世俗里也就没有他们生存的余地了。聪明的庄子一语道破“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当然，墨子思想的影响式微了，墨子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还是在流传了下来，不是在庙堂而是在民间，在一些如荆柯，谭嗣同这样的民间奇士的血液里流传了下来。 庄子，这是个受广大文学青年欢迎的畅销作家，他是个天才，我觉。老子的东西我很难接受，但我却喜欢庄子。他似乎把老子戴着人生铁镣在黑暗中的静坐冥想，变成了一种魅力无比，如云如水，无羁无绊的狂放舞蹈，他依靠的是一种辉煌的想象力，这种辉煌的想象力把老子那种黑暗的东西照亮了，于是一种美妙的自由展现开来。当然，这是戴着镣铐的舞蹈，这是靠妥协，而不是靠反抗获得的自由，或者说是消极的自由。但是谁能抵御这舞蹈的魅力呢？也许庄子——这个聪明人——明白，反抗并不能摆脱镣铐，反抗只能带来新的镣铐。他狡颉的选择了妥协，他聪明的发现，当锁链成为你身体一部分的时候，锁链也就不存在了。我不止一次的想过，难道，自由，我们歌颂的自由，真的只能是一种庄子式的自由吗？ 我不愿意承认。至少现在不愿意。将来呢？不知道。 庄子的文章经常让我想起一位优秀女歌手的歌，也许这种比较不伦不类，还是打住吧。 如同庄子把老子的冥想变成舞蹈，孔子那种无奈的执著在孟子那里也变成了一种充沛于天地之间无可抵御的浩染之气，孟子见梁惠王。一语不发，只用眼光逼视，就震慑当场，可见特异功能真是伟大，我想，孟子那一刻目光该是多么清辙。孟子是理直气壮的，他好象太理直气壮了。啥时候都有理，一套一套的，反正你说不过他，他老人家是不会理屈词穷的，理屈了词也不穷，死撑着，这点倔头倒是真象他的精神导师孔子，只是他差不多把孔子的固执也变成霸道了，我喜欢他青春勃发的浩然之气，但不喜欢他的霸道和总是有理。林语堂先生提议中国青年都读读孟子，我同意。 最后，我感觉一片冰冷的让人战栗的目光，这来自一个青年鹰一般的眼睛。 是的，他是韩非子。 这是一双怎样锐利的眼睛啊，寒芒闪动，洞穿了历史，洞穿一切虚伪，狡诈，肮脏，卑鄙，污浊和贪婪，这片目光又太冰冷了，他没有热度，让人觉得不块。 韩非子思想的冷酷和锐利是诸子里罕见的，我觉得他象那位《君主论》的作者马基维里，在冷峻的思想风格上，甚至象那位大胡子的犹太人——卡尔。马克思，只是。马克思把他冷峻的目光最终投向了未来，投向人类解放的梦想。但韩非，这个强者，却在权力面前跪了下去——他对权力过分的迷恋和崇拜了。他洞察权力斗争的奥妙和罪恶却最终投入了进去。 我常为他想到泰戈尔的一句诗，大意是，全是理性的心，如两面是刃的刀，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 事实上，韩非自己的确最终死于他迷恋的权力场，死于他苦心开导的君王。胜利不可能属于韩非，那是属于秦始皇的。 我不想再写下去了，无疑我的才能不足以让我谈论他们，也许我丢了一次人，还是那句话，只是随便聊聊——抒情而已。 我看诸子的结论与王小波《我看国学》的结论正相反，那就是，中国太伟大了，我清晰的看到了，那个在清灯黄卷之上站立起来的，模糊，遥远，而又亲切的古中国，黄土万里的古中国，北大那位“新青年”余某说什么“中国只有文人传统，没有人文传统”。我真不明白他把书都念到哪里去了。 其实他们，已经成为中国的一部分。 无论你是否读他们的书，只要你是个中国人，他们的营养和毒素已经在你的血液里。他们的光荣与梦想，思想和追求，热望和悲哀，愤怒和喜悦，已经在你的情感里时时共鸣着 只不过，也许，你没有发觉罢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