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抹夕辉透过树荫落下来,斑斑驳驳。山路原本凹凸,如此看起来更加不平。我踩着夏日光晖走,路边有合欢树,花开正云蒸霞蔚。 会善寺已不远,檀香悠然,混合着身边的花香,有种怪怪的味道。多年后,我依然记得这种味道,一边是爱情的芬芳,一边是净土的清香。 我走进寺院,四周很安静。偏殿内正放着佛乐,空灵而唯美。殿侧的银杏树下有个人影,坐着,一动不动,他在沉思什么? 会善寺里的少年 我走近那人身边,那人受了惊吓,猛然回头,我就看到一个少年,他有些慌乱,却掩不住湖水一般的宁静。我心底某根弦动了下,听见自己说,你是魏墨寒吗? 他打量了我一眼,低头,起身,一字一顿地说,“不是。” 而后,他独自走向殿内。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有些形而上的神秘。 我笑了,他比照片上还要好看。我给学生会主席打电话,找到魏墨寒了,在会善寺。 然后,我走到银杏树下,坐下来,听歌。我喜欢佛乐,尤其在寺院里听。 14岁那年,我随父母来到中国,定居在中岳嵩山脚下,闲暇时,我喜欢在山间寺院里游走。人说嵩山 “上有七十二峰,下有七十二寺”,的确,这里的寺院很多,它们就像清凉的珠玉,为山增添许多灵气。 我在山下读中学,同学们说我是个异数。我吃素,读佛经,听佛教音乐,与此同时,我的成绩总是忽上忽下,让父母跟着心惊胆颤。 一次作文课上,老师很大度地出了两个题目,一个是《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另一个是《我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我写了一篇据说很轰动的文章,题目是《我彻底不是唯物主义者》。 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石莲,你再这么闹下去,高考就彻底完了。” 我认真地说:“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考上北京大学。” 老师摇了摇头,笑着说:“你真是咱们班的异数。” 从此,全校人都知道,我的目标是北大。 一天中午,我刚走进教室,同桌神秘地告诉我:隔壁班也出了一个异数,大才子魏墨寒据说要遁入空门,留了封信就出走了,学生会正在四处寻找。 我悄悄溜了出去,找到学生会主席了解情况。学生会主席告诉我,魏墨寒成绩很好,原本也很开朗,一年前他的母亲往生了,他才变得沉默。昨天他没来上课,同学们在他书桌里发现一本手抄的《金刚经》,还有给他父亲的一封信,才知道他决定要出家。 我点头称谢,又看了看魏墨寒的照片,就独自离开了。既然出家,就要去寺院,有谁比我更熟悉嵩山的寺院呢? 果然,在走过三个寺院后,我在会善寺遇到传说中的异数,他看起来很温和,没有一点偏激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一辆小车疾驰而来,下来几个人,我冲向他们指指殿内。他们一窝蜂地涌去。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脚步踉跄,我猜是他的父亲。 我转身回校,马上要高考了,说没压力是骗人的。但是,在夕阳里漫步,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相爱是如此美好 北大校园很美,校园里的爱情更美。 曾有个男孩追我,我说:“我就是一块顽石,有阳光雨露就好了,爱情太过奢侈。” 的确是,我从不觉得爱情是必须的。总那么多美好的事等着我去做,比如流浪,音乐,读书。看看身边人的爱情,我觉得好笑,至于吗,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我喜欢大学生活。他们逃课上网吧或谈恋爱,我逃课只为泡图书馆。图书馆里桌椅很宽敞,我常在四楼临窗坐,这里有阳光,有风,有书,是神仙也不换。 那天,正看书入神,有人唤我,你是石莲吗? 抬头看,问的男孩很清秀,眼神清冽而浩渺,很熟悉,在哪里见过呢? 他看我发怔,道:“你好,我是魏墨寒。” 所有的记忆都被唤醒。我竟有些语无伦次:“哦,你好呀,怎么你也会在这里?” 他坐到我的旁边说:“上学。”他不再说话,埋头读书。 从那天起,图书馆总有人帮我占好位子,泡好茶。魏墨寒,那个瘦高清秀的男孩,在人群里,我总能一眼看到他。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会陪我一起听佛乐,回忆嵩山的寺院,还给我讲佛经典故。他信佛,是受他已过世的母亲的影响。 魏墨寒说:“石莲,我是为了你才来北大的。” 我一口茶没咽下去,咳嗽了半天。 他等我平静了,又说,“我那时喜欢佛教,所以决定出家。可是,在寺院里我见到了你,才知道自己尘缘未尽。” 后来,我们恋爱了。原来相爱如此美好。私下里,他唤我伊人,我唤他郎君。 我们手挽着手,沿着植满柳树的河堤走,天浅蓝,长长的青枝曼曼绕绕,流光飞舞。 伊人,你记不记得初遇时的夕阳? 郎君,你记不记得那一树一树的合欢? 世间安得双全法 每年暑假,墨寒都要到寺院去做义工。而我喜欢背着背包,在山水间游走。我的目标是30岁之前,走遍中国大好河山。 墨寒常讲起河北的常辉法师,一个誓与穷人历劫缘的僧人。他说他们一起到乡村救助贫困的人们,他提起那些悲惨的孤儿,还有可怕的疾病。他总是说着说着就会流泪,他说,“伊人,我们必须为他们做些事。” 我说:“郎君,你尽管去做吧,学佛是智慧和慈悲的,我支持。” 他说到做到,吃斋、念佛、读经、修行,用出家人的戒律要求自己。 大学毕业后,他义无反顾地去寺院做了义工。那些微薄的补助,仅仅顾住他的衣食。他不跟我讲生活的苦,只说:“附近山里有个叫甜甜的孩子,父女相依为命,生活太惨了,你工资有节余就捐助些吧。” 那时我在一家小公司上班,工资卡从没超过两千元,超过了取出来就捐给寺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我觉得有些委屈。大学同学都准备买房买车了,我们还一无所有。而且,我渐渐有不安的感觉,说不清,虽然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很好。 我跟墨寒讲,帮助人是好的,但也要自身有足够的能力,不如我们先结婚吧,然后一起工作赚钱,也好帮助更多的人。 足足有三秒钟,空气凝固了似的。然后,墨寒,他干脆清晰地说,“好。” 我的泪一下涌了出来。他从背后轻轻地环上来,一向的温柔体贴,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们打算尽量简单地结婚,但还有很多事要张罗。这期间,我们各自忙各自的,连见面的时间也没有。 我心里还是不安,怕自己逃避,更怕墨寒逃。 直到那天,我看到他博客换了签名:‘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把那句话念了百遍,将白酒和啤酒兑在一起喝。我为什么要逼他结婚?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郎君,给我一个出家的理由。 他的电话很快打来:“记得甜甜吗?你曾资助过的那个孩子,她突然得了流感,半月前往生了。你看,生命竟然是如此无常。” 我沉默。 墨寒顿了下,接着说:“法师说,我出家更有利于众生,我想征求你的意见。” 我流了泪,轻轻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我需要安静一下。 三天后,我赶往墨寒所在的寺院。 细想来,我自幼喜欢清净,对佛教情有独钟,初见墨寒是在寺院,而今他再生出家意向,这一切难道只是偶然吗?佛经上说,因缘和合,虚妄有生,因缘别离,虚妄名灭。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早已注定。 我见到了墨寒,寺里有个孤儿院,他正在给孩子们上课。他瘦了很多,精神却还好,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我突然有些惭愧:墨寒出家为的是众生,我怎么能不理解呢? 下课了,他擦着脸上的汗走了出来,看到我时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想再看看出家前的你。” 墨寒眼圈微微一红:“谢谢你,伊人,对不起。” 墨寒说:“父亲刚知道我的心愿,一时不能接受。而我一直忙,你帮我劝说下老人家吧。” 我说:“我帮你,谁帮我啊?” 墨寒的眼圈又红了。我没忍住,眼泪大滴地掉下来,又说:“放心,我会时常去探望老人家。” 尘缘如梦 我回到嵩山脚下,去拜访墨寒的父亲。老人家眼角有掩不住的失落 |